原文出處 萬馬齊瘖的遊戲時代(孫春在、林鶴玲)
開心農場的台灣玩家號稱超過300萬,如果你是其中之一,大約對媒體上的「偷竊」指摘感到啼笑皆非,因為那畢竟不是來源不明的詐騙電話,而是你欽點的「好友們」才能做的事,而且他們得手之後系統還會自動通報給你。這種「偷菜」會讓人混淆了虛擬和現實?這若非無知之言,可是對玩家很大的侮辱。然而主流媒體中卻極少聽到這300萬人的多元聲音,為什麼呢?這是因為我們社會推崇工作、貶抑嬉玩的主流觀點,當者披靡,所以玩家們選擇閉嘴。
玩的人不說話,說話的人倒是常先聲明「我沒有玩開心農場」,然後再指出玩此遊戲的種種不當,像是「警察不宜玩有偷竊觀念的遊戲」,其實這才是混淆了遊戲和現實。遊戲和許多文化一樣,需要翻譯與解碼;許多遊戲都有角色扮演的成分,照著規則演好自己的角色,是遊戲的基本精神。就像籃球裡的「抄截」,英文就老實說是「偷球(steal)」,換言之,這球原先明明是我的,你把它給偷走了。但是你在眾目睽睽下把球「偷走」時,場邊不但沒有警察把你當現行犯抓起來,還要在記錄簿上記你「偷球成功一次」。如果這時有官員或民代跳起來說這種偷竊觀念「教壞囡仔大小」,要大家不可效法,那自然讓人覺得白目。
工作休閒交錯混搭
但是沒有人上班打籃球呀!下班後再玩才是「正當的休閒活動」,不是嗎?事情沒有這麼簡單。休閒和工作是相生相應的概念;要了解人們休閒需求的擴張,必須先了解工作在人們生活中不斷擴張的角色。當代工作的壓力與要求已經理直氣壯地侵入了我們下班後的生活,上班時間偷玩一盤踩地雷多少是種補償。Google在辦公室裡擺滿了玩具和遊戲,但同時也期望員工下班後「自動」留下來繼續工作。許多公司雖然沒有那麼先進,但也有「咖啡時間(coffee break)」,讓上班族能在工作中喘口氣,就像學校的下課時間一樣。我國實質工時在全世界名列前茅,這和上班務農族在全世界數一數二,兩個現象恐怕要合起來看,才能窺見我們工作和休閒交錯混搭的全貌。
當代電腦既是工作利器也是休閒窗口,上班時看看電子報了解一下房市股市世界大事,或是MSN八卦一下老闆同事,乃至於噗一下心情推兩篇好文,似乎無傷大雅,都在上司們可以睜隻眼閉隻眼的範圍。但是上班怎麼能夠玩遊戲?而且還和同事一起玩?
不是玩家的人很難了解遊戲,當然更難了解遊戲是有性質差異的—正因為開心農場是低強度的遊戲,它才能被如此多的人口大量的玩。工作中的人們,即便想逃離疲累而無聊的工作,也無法負荷和幾個玩家一起組隊,打一場需要幾十分鐘聚精會神的線上遊戲副本,他們只能施個肥、除個草、偷個菜。全民玩開心農場,並不是因為這款遊戲多好玩,而是因為它適合上班時間偷玩個幾分鐘。和眾多處境相同的農友們一起偷玩的樂趣遠超過「上班時好好上班、下班後好好休閒」的道德規訓。
我們的社會裡已經累積了數量龐大的玩家,但不幸的是,我們的文化極為缺乏遊戲傳統,遊戲始終居於文化的邊陲位置,玩家抬不起頭來、走不出衣櫃,只能在遊戲中相濡以沫,卻無法在社會中現身為遊戲出聲。
孫春在為交通大學資訊工程系暨教育研究所教授、林鶴玲為台灣大學社會系教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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